本世纪之初，欧风美雨浸润着沉睡百年的中国大地，两个大名鼎鼎的福建籍怪老头儿以其独特的心灵感悟经历着异常顽强、异常艰辛的生命行程：一个是拖着长辫讲授西洋文学的北大辜鸿铭，一个是执着于录译欧美小说的古文大家林纾。
教授林纾，字琴南，号畏庐，清光绪举人，以布衣终其一生。内忧外患并生、新旧文化杂糅的社会现实铸造了才情特出的林纾极其复杂、极其矛盾的文化品格和坎坷曲折、功过兼备的生命实践。解读林纾，我们的思想在一系列人生悖论中跋涉、迂回、游弋，既为其对中国文化和学术的深识所折服，又扼腕于其忤逆时代的虔诚与固执。
悖论一：林纾是以翻译赢得盛名的。他一生译述达一百八十余种，数量之多，影响之大，时人鲜有比肩者。遗憾的是，历史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林纾深谙古文之道，译笔细腻流畅，风格质朴古健，发挥之处游刃有余，但由于不识外文，不具备独立汰选外国作品的能力，以致大量二、三流作家的平庸之作白白耗费了他无数的精力，他“始终处在译本的非自主性选择和译笔的自主性选择的矛盾状态之中。”（杨义语）
悖论二：林纾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古文功底极为扎实。在他的潜意识中，古文第一，诗第二，翻译只能忝列末席。历史定评与其主观意愿恰恰相左，他以翻译垂史，而招致时人和后人诟病的还是他自己颇为看重的古文；到晚年，更是被新文化阵营斥为“桐城谬种”大受棒喝。
悖论三：林纾七应会试，均落第而归，两次叩阙上书也被挡回，可以说，清廷对其没有任何恩宠。但入民国后，他以清朝遗老自榜，数谒崇陵，极尽“恋主”忠心，政治上固执迂腐；同时，他的性格又有不少可敬可爱之处，为人旷达，热情豪爽，忧国忧民，乐善好施，奖掖后学，不盲目奉迎军阀权贵等等。
该书文字是丰富多彩的，能够塑造丰满动人的艺术形象；文字又是贫乏苍白的，难以展示芜杂多元的生命个体。《林纾传》本身即是一个艰难的文化课题，何况丛书的策划者提出近乎苛刻的艺术要求：“让大众读者读懂文化巨人！让普通人走进文化巨人的心灵世界！”这是人物传记的别一种境界。
读毕，我想，孔庆茂——这位《钱钟书评传》、《张爱玲传》、《辜鸿铭评传》的作者，大概是又一次成功了。
（《林纾传》孔庆茂著《中国文化巨人丛书·近代卷》）
